拓古如新
打印

传播文字,记忆历史,除了书本,还有拓片。

古人学书法,最好的范本是名家真迹,但真迹价格高昂、极其罕见,能替代真迹的,首选拓片。

将刻在石头上的原迹,用纸墨拓印出来的文本,是为拓片。精致的书法拓片,墨色匀净发亮,白处沉着灵动,其中笔画起收行走、圆转方折,甚至笔画连带的牵丝,枯笔横扫的痕迹,无不纤毫毕现。拓印因此也被称为古人的复印法。

成就一张精拓,佳刻、良纸、善墨是前提。拓取对象以原版初刻为佳,线条流畅,刀口洗练;纸用薄如蝉翼的连史纸为宜,细腻光滑,韧性极好,既易受墨,又不透墨;墨以泛青紫光的油烟墨为善,黝而能润,入纸不晕。

拓印程序并不复杂,以碑为例,主要有洗、敷、贴、扑、揭五个步骤。先将要拓的碑刻剔除杂质,用毛刷刷净、清水洗净;再用白芨水通刷碑面,取略大于碑的薄宣润湿后轻敷其表面;用棉布吸取多余水分,软毛刷赶出气泡,贴一两层干宣纸,毛刷反复刷拭,兼以棕刷轻敲碑面,使纸面完全贴合于文字的凹陷处;揭除外层只剩里层薄宣,拓包蘸取少量浓墨,同方向轻轻而迅速有节奏地扑打宣纸两三遍,直到笔画明晰;稍稍晾干,慢慢取下,稳稳平放,一张洁白无瑕的宣纸就焕变为黑白分明的拓片。

说来容易做来难。将宣纸刷紧碑刻,轻了贴不实,重了纸易裂,甚至毁坏原刻;蘸墨扑打纸面,轻了字口模糊,重了墨易渗透;揭取拓片,轻了揭不动,重了易撕破。其中轻重,全凭个人经验和心性,既不能粗枝大叶,也不能性急浮躁。

所拓器物,无论甲骨青铜、碑刻墓志、摩崖造像、砖瓦画像等等,都是当时历史的印记。其形制、文字、纹饰等等,有主次有虚实,有象征有喻示,都有当时情景下的特定意义,其中既蕴含了当时的审美追求,也体现了制作者刻铸者的虔诚。拓取其形其体,形成清晰可读的图像文字,其实是对彼时彼刻的复原,在技与道的层面与古人对话,更要凝神静气,心存敬畏,屏住呼吸,唯有如此,才能完美展示器物的原状,触摸历史的余温。

纸墨寿于金石。石碑易裂,青铜易蚀,器物难于保存,拓本却能依旧。唐代大书法家虞世南书写的《孔子庙堂碑》刻成后,不久被一把大火烧毁,重刻后再被毁。幸运的是,初刻碑立后,“车马集碑下,捶拓无虚日。”到北宋,“孔庙虞书贞观刻,千两黄金那购得”,虽然存世极少,价格极高,世人仍可根据拓本再刻碑、再拓印。辗转流传,今天我们仍可从中领略大书法家“萧散洒落”“内含刚柔”的风神所在。

拓片是书法的宝库。无数爱好者由此窥得门径、登堂入室,金石生命也由此延续。光绪十年(1884),吴昌硕得到《石鼓文》拓片后,终身不离不弃。“石鼓”是秦国刻石,因外形似鼓得名,其书法兼具钟鼎文的朴茂沉雄之势和小篆的凝练肃穆之秀。吴昌硕浸润其中挥毫临池近六十年,不断从中汲取养分,激发灵感,其书法“一日有一日之境界”,格调高古、苍劲雄浑,形成了新风格,开拓了新境界。

拓片之珍,除了可以希其原墨迹,更得留为新验证。《石鼓文》由十只石鼓所刻,每鼓各刻四言诗一首。其体裁,正如欧阳修所说,“其文与《雅》《颂》同文”;其风格,明代朱国祚提出,“其辞典奥俪二雅,仿佛吉日车攻篇”;其内容,清代全祖望比对后发现,“于水一方,本之蒹葭之章。为三十里,见之噫嘻之什。剪伐勿加,则甘棠之思也”,也就是说一些语句直接化用自《诗经》。作为当时歌颂大秦的官方器物,《石鼓文》的文字,充分证实了孔子“不学诗,无以言”并非虚言。

文质兼美,与时偕行。如今,拓片作为宝贵的文化资源,人们对其的保护意识越来越浓,石刻文物拓印的监管也日益加强。薄薄的拓片背后,是厚重的历史。轻轻触摸那一方方拓片,闻一闻那缕缕墨香,文明依旧,沉着如新。


上一条:绘事后素
下一条:为求解放甘吃苦
360网站安全检测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