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6年2月，农历新年刚过，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一路跋涉，到达了偏远的小山村袁家沟。早春时节，陕北黄土高坡的冻土非但没有松化，反而飘起鹅毛大雪。毛泽东此次到袁家沟是为筹划红军东渡黄河而来，这扬扬洒洒的雪花，飘飞在群山环抱、沟壑纵横的原野，仿佛在为即将东征的红军将士壮行。

一天，毛泽东走出袁家沟的窑洞，来到毗邻黄河的高地上察看地形，了解黄河渡口情况。极目远眺，黄土高原被白雪覆盖，静卧脚下的黄河为冰雪所封，也失去涛声。山峦叠嶂，一片苍茫，皑皑白雪，尽显多骄。游目骋怀，一首气吞万里的诗篇，在伟人胸中呼之欲出。返回袁家沟后，毛泽东挥毫泼墨，一气呵成了这首名篇：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半个月后，大地回暖，冰河乍开。2月20日晚，红一方面军集结于绥德县沟口、清涧县河口等地，一举强渡黄河成功。自此，红军踏上东征之程。

80多年后，毛泽东在袁家沟窑洞用过的小木桌静卧在延安革命纪念馆里，村中那块刻有《沁园春·雪》词句的石碑在古树掩映下熠熠生辉。

几年前，我曾和几位作家以延安为起点，沿着红军东征路线，东渡黄河，去感受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我们来到山西永和的赵家沟，村口墙上绘着红军东征的一幅幅彩画。红军东征期间，毛泽东率东征红军总部两次进驻永和县，十三个日日夜夜，有五天是在赵家沟度过的。我们走进毛泽东住过的简陋窑洞，得知毛泽东、彭德怀、周恩来签署的《中国人民抗日红军西北军事委员会为一致抗日告全国民众书》，就是在赵家沟发布的。

二

《沁园春·雪》的上阕是写景，写了诗人眼中的北国风光，描绘出一幅原野莽莽、白雪皑皑的画面。“千里冰封”为静，“万里雪飘”为动。诗人的眼界从眼前的飞雪推展开来，延伸至“千里”之远，“万里”之极，也将诗人胸襟之阔展露出来。

毛泽东笔下的雪充溢着戎马倥偬的激情。“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非目力所及，而是心游万仞的自然流露。诗人登高望远，长城万里之绵延、之雄伟，而今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莽莽”意为原野辽阔，无边无际。一个“惟”字准确地描绘出北国大地只有白雪装扮，其他一切都不见了的景色，抒发了诗人对北国雪景的钟情，字里行间流露的是对祖国壮美河山的热爱。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诗人笔锋一转，冰封的大河顿时失掉滔滔滚滚的水势，冰河奇观也跃然纸上。这里的“大河”指的是黄河。诗人写罢长城，又写了黄河，可落脚点依然是雪。冰雪封住了放荡不羁的大河，竟使波涛不兴，这是何等奇幻。“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则勾勒出一幅视野开阔的山野图：雪山逶迤绵延，好似银蛇翩翩起舞，又好似白象在莽原之上驰骋奔腾，仿佛是在与苍天比高低。山川原野在诗人笔下都动了起来，充满了天地之灵气，也充满了诗人之豪气。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诗人用笔触为雪景又添了艳丽的色彩。但见雪停了，云开了，日出了。当东方的旭日喷薄而出那一瞬间，朝霞映红了白色的原野，那该是何等瑰丽的风光？一语“红装素裹”，就将银色的世界，打扮成了妩媚明丽的红衣少女，那该是何等可爱的山河？

统观上阕，诗人以一个“望”字，牵出北国的长城、黄河、群山、原野，诸多景物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大背景板，那就是北国的雪。雪景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远非目力所及，诗人神思飞扬，引领读者的视线穿破时空而畅想无穷。其气魄之宏大，角度之奇特，可谓前无古人。诗言志。在诗人眼里，这雪景绝非仅仅是自然风光，莽原雪景所展现的宏壮气势，与红军即将进行东征的气势也是一样的。

下阕是写人，诗人阔论历史，似乎是在诗中“煮酒论英雄”，历数了古代封建王朝的君王，每一位在历史上都有赫赫声名，但在诗人眼中，他们也不过是“略输文采”“稍逊风骚”的历史人物，“数风流人物”，还要看当下的无产阶级。

毛泽东对封建王朝帝王的评价，看似在说“文采”，其实还蕴含更深层次的涵义，那就是借谈历代英雄，批判两千年来封建主义的腐朽，抒发共产党人的远大抱负和凌云之志。词的最后一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才是点睛之笔。这般“文采”的高度，已远远超越了文学的境界，上升到了推翻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的新高度。

《沁园春·雪》的写作，恰逢中央红军长征胜利，准备东渡黄河征战之际。此时的中国惨遭日本帝国主义的入侵，中华民族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危难关头，国民党反动派也欲置中国共产党和红军于死地。但毛泽东却以伟大革命家的乐观精神和必胜信念，用诗的语言昭告世界：历史上的风流人物都成为了过去，只有无产阶级才是主宰国家和民族命运的主人。

三

笔者读《沁园春·雪》有一种感受：毛泽东生于南国，却对北国风光情有独钟。1936年，毛泽东与埃德加·斯诺在陕北窑洞里谈话，讲到了他18年前第一次从湖南来北平时，对北平的深深印记：“在公园里，在故宫的庭院里，我却看到了北方的早春。北海上还结着坚冰的时候，我看到了洁白的梅花盛开。我看到杨柳倒垂在北海上，枝头悬挂着晶莹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诗人岑参咏北海冬树挂珠的诗句：‘千树万树梨花开’。北京数不尽的树木激起了我的惊叹和赞美。”（斯诺《红星照耀中国》）

戎马生涯中，毛泽东多次将雪景入诗，像《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的“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像《七律·长征》的“更喜岷山千里雪”；像《念奴娇·昆仑》的“飞起玉龙三百万”等。《沁园春·雪》则是毛泽东的一首咏雪词，写了“山舞银蛇”的壮观雪景，也写了“风流人物”的万般豪情。这看似与征战并无关联，可抒发的却是红军将士冲天的革命豪气和共产党人远大的政治抱负。这一点，从毛泽东后来的自注中就可看出：“雪：反封建主义，批判二千年封建主义的一个反动侧面……末三句，是指无产阶级。”由此可见，《沁园春·雪》所展现的就是无产阶级改造中国与世界的伟大梦想。这种意境是通过诗人的情景交融、古今对照、爱憎分明的诗句表现出来的。

《沁园春·雪》被学界公认为是毛泽东诗词的巅峰之作。1945年10月，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期间，曾将这首词书赠给柳亚子先生，11月14日重庆《新民报晚刊》传抄发表。1957年1月《诗刊》创刊号也发表了这首词，一经面世就在国内引起轰动。《沁园春·雪》以恢弘壮丽的气势，写了雪景下的大美山河，又以纵横捭阖的笔法，历数了历史人物，无论是从写作技巧、艺术成就，还是思想内涵上，都表现出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恢宏气魄和浩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