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朵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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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竹菊,被人称作花中四君子,然,竹非花也。将竹归为花类,或许是对竹的偏爱。清代李渔主编的《芥子园画谱》,将“梅兰竹菊”列为一辑,“岁寒三友”,竹也赫然在列,由此可见。

按说,春兰、夏荷、秋菊、冬梅才是花中四君子。此四花,四季之代表,品行高洁,各自有着丰富的文化象征意义。周敦颐说:莲,花之君子者也。不过,周敦颐说的莲花是不是荷花?

生活中,将荷说成莲,荷花说成莲花,是正常的事。荷与莲,同样的指代,就像一个人的两个名字。

古代一些大诗人也如此认知。唐朝诗人王昌龄创作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题为“采莲”,写的却是荷。《爱莲说》说是“爱莲”,描写的分明又是荷:“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还有南宋诗人杨万里,他在《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中写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在他眼里,荷花莲叶就是一家。当然,荷花在古代还有许多别名:芙蓉、芙蕖、菡萏、水华……都是美得不能再美的存在。

《本草纲目》说得明白:其根名藕,其实名莲,其茎和叶名荷。果实,就是莲子。从植物学角度,睡莲、莲荷一类属于莲科水生草本植物。从文化意义上,“莲”与“廉”谐音,出淤泥而不染,其品格、美德,为人崇尚、景仰。

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站在荷塘前,眼中多是“荷”,读书,或忆它想它,脑海中则多是高洁的“莲”的形象。难道是廉文化在心中沉积经年的结果吗?

说不清楚何时喜欢上的荷花,年岁渐长,愈发喜欢,爱之弥深。炎炎夏日,行走在乡野山村,常常会撞上一片安静也热闹的荷塘。满塘的荷婆娑多姿,花映绿海,绿浪翻涌,似乎就要饱涨出塘外了。我傻傻地站上一会儿,凝望,沉思,感叹,其实啥也没想,忽地就释怀了。在微风清凉中,恋恋不舍地离开。有时是被荷花吸引住,心思在那一片葳蕤上,有时会想起水中的鱼、虾,还有泥中的藕。

在超市买过藕粉、莲子,在菜市场买过嫩藕、莲蓬,还有水灵灵的嫩藕芽。夏秋之际,莲藕上市,见之必买,吃得也欢。在包拯的家乡合肥,有一段护城河叫包河,每年夏天都会开满荷花。都说包河里的藕无丝(无私),我还真留意过。在合肥生活过多年,发现合肥的藕还真是少丝,且嫩脆甜爽,嚼起来无渣。吃过包河的藕,再吃外地的藕,你就不想再出合肥城了。即使去外地,心中也是一直记挂着的。

莲的品格令人惊叹。地球上许多动植物,或忠诚,或纯洁,或坚贞,或勇敢,都非常值得人学习,这足以证明地球是所有生物所共有的生命家园。莲,深入世道人心,像我们精神上的一个影子,无法分开。

有这样一个问题:在一个荷塘,第一天盛开的荷花很少,第二天盛开的是第一天的两倍,之后每一天,荷花都会以前一天两倍的数量开放。假设第30天荷花开满整个池塘,那么,在第几天池塘中的荷花会开一半?

很多人认为是第15天,然而并非如此。到第29天时荷花会开一半,直到最后一天才会开满。这就是荷花定律,告诉我们,成功需要积累沉淀,厚积薄发。

一个人向真、向善、向美,都需要坚持,有耐心,坚贞不渝,走到最后。这颇像蒸一锅馒头,火候不到,就会夹生。许多人的修行都败给了荷花定律。中国有句古话,行百里者半九十,意思是,行一百里路,走九十里才算走一半。功亏一篑,前功尽弃,都有这个意思。量的累积,才会有质的飞跃。累积,就是坚持,等待那个质变的临界点。一个人洁身自好,不被世俗污染,能坚持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都是值得赞扬的,但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能否坚持到最后,能否坚持一生,能否坚持到“荷花开一半”的第29天。第二天,当太阳升起,你从睡梦中醒来,会看见满目皆是梦一般真实的花朵。

这应该就是圆满。品格的圆满,生命的圆满。

看过无数的荷塘,都是走马观花。我无法住在荷塘边,只能待上一天半日。很想证实一下荷花定律。

去年盛夏,我回合肥小住,得知正是肥西县丰乐镇荷花盛放时,顿感兴奋,开车径直奔去。那是一个大晴天,阳光瓦亮瓦亮的,天空像被深蓝色的幔布笼罩着,白云丝丝缕缕、安安静静像是在睡午觉。风一阵阵刮过,在耳边撩起呼呼啦啦的空旷哨音,将夏日的溽热吹得薄薄透透,撒向空中,撒向荷田深处。

只有三四十公里,老远就能看见天边那一抹绿,长城似的不动声色。随后,像一团绿墨掉入水里,越洇越大。到了近前,忽地一道绿墙迎面矗立,一人多高的荷叶,层层叠叠。走上荷田甬道,见那些荷叶茁壮阔大,密不透风的样子。也不知那些长茎是如何穿过叶片的空隙,让荷花凌空盛开。荷下有水,小鱼、青蛙、龙虾,不时会弄出细微声响。蜻蜓安静地飞,寻找落脚的荷枝。荷花已经盛开许多,粉的、白的、红的,一枝独秀的,竞相开放的,各呈姿态。我像一个小学生,想数清有多少荷花,一、二、三、四、五……数到十几枝已是眼花缭乱。枝繁叶茂花多,高大的荷叶随风摆舞。别说是我,神仙来了想必也数不过来。

数不清荷花,并不减我赏荷的兴致。顺路前行,拐上一条能跑车的大路。路边有几间简易房,有人在门前卖饮料、雪糕、矿泉水,还有一堆新鲜莲蓬……

“这底下有藕吗?”我指着荷塘,问一位正忙着的汉子。

汉子笑着答:“当然有,红花莲子白花藕,红荷花结莲子,白荷花结藕。”

行家啊!我对他刮目相看。他叫徐中洋,是蒋岗村党支部书记。蒋岗村是丰乐镇万亩荷园的主基地,有“特色产业”莲藕2000多亩,皆是流转的“沙滩联圩地”,专门用于种植莲藕。肥西县的乡村建设提倡“一村一品”,即每个村都有自己的特色,有主打产品。蒋岗村因地制宜,发“莲藕”财,走上了“莲藕示范村”的路子。听徐书记谈他的“一村一品”,其激动的样子让我称羡。我说:“你完全可以让自己的梦想在这里开花结果。”

他笑了。

“知道荷花定律吗?”我说, “你天天在这里,能不能帮我证实一下”?

他说:“好,我试试。”

我后来读到许多有关莲花的文字。有人研究过莲花,其花瓣层层围绕,花落的同时就有莲蓬。这似乎是因中有果、果中有因的道理。《维摩诘经》说:“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莲花在污泥浊水中才生长出来。这污泥浊水,恰似世间的烦恼和五欲六尘。出淤泥而不染,是真正的修行。像一株荷,守住生命本色,不管身在何处,任凭岁月流逝,等待心中那一朵盛开的莲。

这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意志。

心中有莲,不是一句空言。出淤泥而不染,是追求,是理想,是艰难险阻,是披荆斩棘,是勇往直前,是生命的热情……

今夏,我又回合肥。心念那万亩荷田,再去蒋岗村。比去年的内容丰富了,荷田中有悠扬的采莲曲传来,一只轻行慢棹的画舫上,立着荷花仙子一般的姑娘。年轻妈妈带着孩子们,可以乘小船近距离感受荷田的奇妙。

星期天,游人明显增多,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飘荡在这绿色的水的世界。荷花盛开时,吸引来城乡众多的人,品莲赏荷。期间,人们喜闻乐见的歌舞、戏曲、游戏登台亮相。廉洁文化、廉洁人物故事被融入节目中。一个投壶游戏是纪念东汉清廉为民的刘宠。刘宠任会稽太守,改革弊政,废除苛捐杂税,为官清廉。离任时,当地百姓主动凑钱送他,刘宠坚辞不受,盛情难却之下,象征性地每个人取一枚铜钱,被称为“一钱太守”。

天高地阔,荷花飘香。情境之下,感受便很不一样。

我问徐书记:“荷花定律证实了吗?”他望着我,认真地说:“我天天在村里,天天看着这万亩荷田,只觉得一天比一天花多,可就是数不过来。”

我被他逗笑了。的确是很困难。旁边一个青年说,虽然难以数清楚,但是为见证变化,他们每天都坚持拍荷花,以比对每一天发生的变化。

路边,那几间简易房里的货架上,摆放着一盒盒包装精美的荷叶茶、糯米藕、藕粉、莲子、藕片,都是开袋即食的方便食品。这是他们生产出来的农特产品。徐书记看出我的疑惑,说,我们有新鲜食材,何愁没有食品加工厂合作?

他也是一个“痴情写作者”。只不过,他铺开的稿纸是这片土地,是这些荷田,他的作品是这些包装雅致的莲藕产品。他耕耘理想,盼莲花盛开。

想起孙犁的代表作《荷花淀》。孙犁是我喜爱的作家,他在《关于〈荷花淀〉的写作》一文中说:“文学必须取信于当时,方能传信于后世。如在当代被公认为是诳言,它的寿命是不能长久的。”这句话,犹如我心中一朵莲,一朵不败的莲。这是我耕耘的理想。

眼中的荷,心中的莲,应该是生命的一种状态、一种境界,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它成就一个圆融而统一的心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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