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书痴”胡应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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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有了文明也就有了文字和书籍,中华文明作为世界上唯一未曾中断的文明,其“刚健日新”的特征与中国历史上浩如烟海的典籍之收藏、整理、流传息息相关,故藏书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谈到藏书文化就不得不提到藏书的主体:藏书家。他们不仅专注于书籍的搜集保管,而且潜心藏书事业。明代学者、诗人胡应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嗜书如命,倾囊致书

胡应麟(1551—1602年),字元瑞,号少室山人,浙江兰溪城北隅人。幼能诗,万历四年中举,自言于他无所嗜,唯嗜好古籍,“饥以当食,渴以当饮……忧藉以释,忿藉以平,病藉以起色”。他的藏书爱好深受家庭影响,其外祖父宋震建雪溪堂只为万卷书,父亲胡僖自幼好学,乃嘉靖三十八年进士,亦有不少藏书。胡应麟自十一二岁跟随父亲游历各地时,便十分关注当地的古书市场。每当遇心仪之书,他就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一旦持归,便手舞足蹈,见到“上世之藏,帐中之秘”更是不舍昼夜,亲手抄录。胡应麟回忆藏书经历时有言:“余为童子至今,年日益壮而嗜日益笃,书日益富,家日益贫。”他可谓是竭尽一生只为“穷搜委巷,广乞名流,录之故家,求诸绝域”。故其收藏富赡,越中诸世家无人能匹敌,《金华诗录》云:“婺州藏书,独盛于兰溪。”

然而,为了“典籍之好”,胡应麟也是煞费苦心。《五杂俎》记载,明代浙江虞守愚侍郎家中藏书万卷,更是为了万卷之书建造了藏书楼于水池中央,平日仅仅依靠一块木板通过,到了夜晚便将木板撤走防止有人私自进入,门口还写着“楼不延客,书不借人”。然而虞氏子孙却没有继承虞守愚的遗风,玩物丧志,导致虞氏家族家道中落,没有财力守住藏书楼。胡应麟倾慕虞家藏书楼已久,购买了虞家的万卷藏书,他也因此以“书海”之美誉闻名海内。

当然,胡应麟的求书过程并非总是一帆风顺,他也常常与醉心的典籍失之交臂。他十分心喜苏门四学士之一张耒的《柯山集》,苏轼就曾称赞张耒才识学问为当世第一。但胡应麟只收藏了《柯山集》的十三卷,故怅然若失。恰巧一日,他在杭州一处偏僻的巷子中见到了《柯山集》钞本书一十六帙,尽管书纸半已漶灭,但是文集印记奇古、装饰都雅,且比自己所藏多不啻五六倍。胡应麟欣喜若狂,奈何身无分文,便与卖家约定第二天早晨相见,以绿罗二匹以及身上所穿的乌丝直裰青蜀锦衣袍交换那部《柯山集》。于是,胡应麟返回家中筹集钱财,一心等待第二日的到来,搔首踟蹰、夜不能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将此书铺烧了个精光,一切化为灰烬,他为此摇头叹息了数月之久。

二酉山房,藏书为用

胡应麟毕其一生,四处搜罗典籍,“所购经史子集,其世自洪荒以至昭代,其梓自吴越以至燕闽”。待他20多岁与母亲宋宜人离开京都返回浙江兰溪时,已然“宦槖亡锱铢,而余妇簪珥亦罄尽,独载所得书数十箧,累累出长安”。据《二酉山房记》所载:胡应麟所藏之书合计四万二千二百八十四卷。为了安置如此数量浩瀚的文献古籍,胡应麟特地在家乡建造了一所藏书楼,且为缅怀秦朝学者二酉山洞藏书之功德,故他将藏书楼命名为“二酉山房”。当然,受财力所困,胡应麟囤书也并非包罗万象,他所藏之书大致分为五类:一是家中未藏之书可收;二是考虑经济情况,购买价格较低版本的书籍;三是异书收藏;四是手抄友人的珍本、善本、秘本;五是不购买价格昂贵的古遗墨法帖。

胡应麟的收藏不局限于典籍的堆积,他能藏更能用,这是以往藏书家所不能及的。明代著名的藏书家谢肇淛曾评析道:好藏书之人有三大弊病:一是贪图虚名,一味装潢炫耀,实为买椟还珠;二是四方收罗却束之高阁,徒洗浣灰尘;三是慧根短浅,能倒背如流却不能运用,丧失书的益智功能。胡应麟认为第一种人即是“好事之人”,第二种人即是“雅尚”,第三种人即是“鉴赏家”。

对于第一种人,他提出了“书之为用”的原则,在他看来,藏书只有使用和阅读才会发挥它的作用,如果仅仅以“藏”冠名,书就会名存实亡。他认为:“夫书好而聚,聚而必散,势也。”无论人们怎样呕心沥血地搜集典籍,可是书籍终归会散失,所以他极赞成书籍流通,即“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据史料记载,胡应麟特别重视与朋友之间进行交换刊刻、共游书市、无偿赠书等交流活动。

鉴于第二种人,胡应麟认为要勤于读书,“世有勤于聚而倦于读者,即所聚穷天下书,犹亡聚也。有侈于读而俭于辞者,即所读穷天下书,犹亡读也”。这从胡应麟家里的陈设可见一斑,“入余室者,梁柱、榱桷、墙壁皆无所见,湘竹榻一,不设帷帐,一琴、一几、一博山、一蒲团”。无怪乎王世贞调侃胡应麟是用买书的余钱来建造书房的。

至于第三种人,胡应麟认为读书与治学本是相辅相成的,并无矛盾,正如他所说:“博洽必资记诵,记诵必藉诗书。”人们需要广涉博采,通过大量读书充实自己,拓宽眼界,但学问不仅要“博”还要“精”,即用心思考,“必须尽见当时事理,如身履其间,丝分缕解,终始备尽”,方可“置议论”。陈文烛就赞扬胡应麟“有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

潜心治学,著述等身

二酉山房丰硕的藏书、优越的地理环境也为胡应麟读书治学奠定了深厚的基础。万历十六年,也就是胡应麟38岁之际,他已撰写了不少作品,其可考的达49种1036卷,成书存世的有16种211卷,还有未成书的数百卷。当时的文坛领袖王世贞,十分欣赏胡应麟的才华,赞其“髫丱时读书几与身等,今学无不窥,浸浸有雄视百代意”,而后更是直言要让他来当自己的接班人,“后我而作者,其在此子矣夫”。

胡应麟“读书等身”“学无不窥”,内容庞杂,要而言之,主要表现在文献学、史学、文学研究三个方面。在文献学方面,胡应麟用力颇深,他长于考据,《经籍会通》四卷“论古来藏书存亡聚散之迹”,征引典籍极为宏富;尤善辨伪,《四部正讹》考辨遍及四部,系统总结了“辨伪八法”;精通目录之学,总结历代史志,由宏入微,提出“五部”图书分类法。

在史学方面,胡应麟“少而好史,占毕之暇”,取得了突出的成就,时人更以“良史”赞誉。他的成就不仅表现在史书的编纂、历史文献的整理,更表现在对史学理论问题的思考和对历史的批判。如对于具备“史才”“史学”“史识”即是史家的观点,他认为尚未足也,更要有“公心”“直笔”,这是从“史德”标准作出自己的阐发,扩展了史家标准理论的深度与广度,也为清代章学诚形成“史才四长”的观点提供了丰厚的学理基础。

在文学研究方面,胡应麟擅长诗论与小说研究。其诗论集中体现在《诗薮》一书,全书广征博引,语言古雅,可谓珠玑满纸。他在《诗薮》中全面评价了《诗经》至明朝两千余年的诗歌发展脉络,纤悉无遗,点评鞭辟入里,多发前人未发之论。如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埋没百年,无人问津,直至胡应麟的《诗薮》问世,才令沧海遗珠的《春江花月夜》一跃成为“孤篇盖全唐”之诗。除了诗歌评论,他对小说研究亦相当重视,其研究涉及小说的作者、成书、版本、人物塑造、语言艺术等诸多方面,更是最早利用目录学的成果对中国古代小说进行了系统分类,他对于古代小说的许多评论常为后世学者征引、称道,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就曾引用胡应麟对小说的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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