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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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父亲一向严肃有余而温情不足。我想,多半是因为他肩头扛着生活的重担,也或许是我们父子之间疏于交流的缘故。

我12岁那年突发疾病,远在五六十里外工地上的父亲知道后,连夜骑着自行车往家赶。后来,父亲说,途中经过一个陡坡,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紧握车把,任凭自行车摇晃颠簸。凌晨三点到家,他马不停蹄把我送到县城医院。那次为了给我看病,父亲将他的军功章抵押出去了。

这枚军功章的来历,还要从父亲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说起。

1952年抗美援朝战争期间,17岁的父亲响应号召,毅然报名加入保家卫国的战斗中,穿上军装,走向战场。

经过短暂集训,父亲便随部队奔赴朝鲜战场。父亲所在部队属空军地勤,主要任务是为志愿军战鹰提供加油、挂弹等保障服务,以及保卫机场安全。一次,得到前方预警,敌军的轰炸机正向志愿军空军机场袭来,志愿军飞行员立即驾驶战斗机升空御敌,机场上还停着几架正在维修的战机。保护这些“受伤”的战机成为父亲这些地勤战士的首要任务。情况万分紧急,刺耳的警报声中,父亲和战友们迅速为机场上的战机盖上树枝、帆布等遮掩物。敌机俯冲下来,随着我军指挥员一声令下“引开敌机”,父亲与战友们立即扔掉头上用树枝编成的“草帽”,分散向机场外跑,边跑边举枪向敌机射击。

“为了完成任务,战士们以血肉之躯,对抗敌机如雨点般的扫射。”每次讲起战斗经历,父亲总是眼含热泪,嘴角止不住地颤抖。他说,战友们前仆后继,勇往直前,让他永生难忘。抗美援朝的胜利,凭的就是志愿军战士顽强的意志与誓死不服输的精神。父亲在战斗中荣立三等功,获得了一枚军功章。

尽管抵押出去的军功章又赎了回来,但我依然感到万分愧疚,几次开口想表达感谢,却都咽了回去。直到那年,在外地求学的我,突然接到一份加紧电报:父病速归。

我立即买了车票往家赶。一路上不停胡思乱想,父亲一定是得了什么大病,不然他不会让母亲发电报的,而且是加急电报。可当我到了家门口,却看到父亲站在房顶,拿着扫把打扫鸽子棚。我仰头喊了声爸,顿时眼眶就红了。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瘦弱的骨架已经撑不起宽大的布衣,深陷的眼窝不再有昔日神采。母亲在一旁嗔怪,说父亲闲不住,身体虚弱,还执意要起来劳动。

傍晚,我与父亲并肩坐在桌前,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我倒了一杯酒,双手递给父亲,父亲接过酒闻了闻,像个孩子一样笑了。然后放下酒杯,说,他老了,连一杯酒都喝不下去了。我一把搂住父亲,忍不住抽泣起来。这时,母亲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个红布包。父亲接过红布包,用颤抖的手打开,这里收藏着他一生的荣誉:复员军人证、优抚对象优待证……然后,父亲拿出一个红色小盒子,打开的瞬间,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枚军功章。父亲把军功章放到我手中,眼里闪着晶莹的光。他说,战争中,倒下的战友都很年轻,都很勇敢。我已经活到83岁了,值了。

不久后,父亲便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傍晚,是父亲与我最后的长谈。此后,军功章仿佛一束光,照亮我前行的每一步。我感觉父亲从未走远,只是去了工地,当儿子需要时,必会披星戴月飞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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