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的陕北大地，暑热还没有完全消退。

我们一行四人，清晨驱车从吴堡县城出发，40分钟后来到了郭家沟镇杨家沟村。该村位于吴堡县中北部，两道长长的山梁像伸开的双臂把村庄紧紧搂在怀中。蓝天、白云、晴日与群山、院落、炊烟构成一幅生动的田园风光图。杨家沟真是一块风朗气清的好地方。

“人心不公留下戥秤公。”60岁的村党支部书记杨绞成对本村的钉秤史很有情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杨家沟是吴堡周边享有盛名的钉秤村，老话里讲“花钱靠钉秤，吃粮靠救济”。农业合作化时期，钉秤生意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只能偷偷摸摸搞。全村人白天上山下沟劳动，黑夜老少一齐上手在家偷偷干起钉秤的营生。不少人为钉秤挨批受气，但也凭钉秤手艺养活了一家老小。

杨家沟村钉秤制作技艺历经六代人的辉煌。“村里是个男人就会钉秤。”80岁的杨凤型老师傅说。纵观吴堡历史，如果出现木匠村、石匠村、泥匠村并不奇怪，但出现钉秤村就着实让人好奇，因为钉秤是“细活”，大老粗和文盲干这含有杠杆原理的技术活，不免让人心里冒出许多问号，究竟是谁留下的这门技术？

杨绞成听前辈传下的话，认为是河南逃荒来的黄老二落户时留下的，后来黄家后人搬迁到甘肃一带。而杨凤型说黄老二是河南来的钉锅匠，学钉秤是后来的事，全国的钉秤技术大都出自山西，当年来了一个五台县的钉秤人，在村里耍手艺，和本村的寡妇组建家庭，留下了技术。

“钉秤传承关系现在能不能弄清楚？”我好奇地问。杨凤型很热心地在岁月的长河里寻觅祖辈们钉秤的琐碎痕迹，划算出180多年的历史：第一代五台县师傅把技术传给杨生华；第二代杨生华秘不示人，仅传了家族内杨治海、杨治如少数人；第三代杨治海、杨治如又把技术传给子侄辈；第四代普遍出现了父子相传、师徒相传、亲友相传的现象；第五代钉秤人多起来，技术传承打破保守，变得开放；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第六代有70多人学会了钉秤，在绥德吉镇、佳县螅镇、山西碛口等地出了名。

秤虽小，称的却是公道。（吴堡县纪委监委供图）

在场的老师傅们一提起钉秤这码子事，顿时眼睛放亮光，脸上的褶皱舒展了许多。现场气氛热烈，时光好像回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他们身强体壮，血气方刚，凭借这门手艺挣钱养家。现场有一位80多岁的老师傅戴着助听器，从座椅上艰难地站起来，颤巍巍地从家里找来一杆秤，一点一点给我们细说，可以看出老师傅对钉秤的特殊情感。

这位老师傅说，先人钉的是“麻壕秤”，一市斤16两；上世纪60年代末才改成“刀子秤”，一市斤10两。“刀子秤”比“麻壕秤”更灵活、更精准，“刀”与“环”的摩擦要比“麻”与“杆”的摩擦力小得多。“刀子秤”是对“麻壕秤”的改良，钉一杆“刀子秤”要经过刨杆、包头、钻大眼、安装刀环、校秤、分等、钻小眼、割丝、磨杆、上色等多道工序。

钉秤首要得掌握杠杆原理，要搞懂重点、支点、秤砣三点之间的关系。重点钩挂东西，头壕、二壕和三壕是手提支点，秤砣滑动搞平衡。关键技术是“校秤”。杨凤型说钉锅匠黄老二当初学钉秤，老是搞不懂“校秤”的窍门，让老婆去邻里串门“偷手艺”，把看到的原原本本说一遍，黄老二灵光，把“谜局”破了。可见“校秤”有很大的学问。

“一杆秤的好坏怎么评判？”大家问。老师傅从座椅上站起来，嗓音明显高了许多：“好秤必须具备‘三圆’和‘一线’。秤杆要圆，鸡眼（刀环）要圆，割丝要圆，割丝就是秤杆上的星点。秤杆上的头刀、二刀、三刀要成一条直线。”老师傅指了指秤杆前端间隔的三个“刀子”。另外，秤杆也有讲究，要像“猪尾巴”，这样拨拉秤砣更为灵活。

钉秤亦有“道”。相传杆秤是鲁班发明的，他依据北斗七星加南斗六星在秤杆上刻13颗星花，定13两为一斤。秦始皇统一度量衡时，给衡器加“福禄寿”3颗星花，定16两为一斤。钉秤师傅钉下的秤，缺一两没福，缺二两少禄，缺三两折寿。杨绞成说：“我们村多少辈人做钉秤，都没做‘鬼气’的人。”

杨凤型回忆起一段往事。他30岁出头时，绥德吉镇有商人让钉一杆缺斤少两的“九两秤”，管吃管喝，他断然拒绝。他说：“钉这种秤吃亏的人就太多了，钉秤不能亏心啊！”在闲谈中，能感到杨家沟村钉秤人心有敬畏，不忘“高价诱惑心不动、缺德害人不可为”的祖训，始终坚守钉秤人的职业之道，用良心秤捍卫“天下公平”。

光阴流转，世事更迭。钉秤是农业文明孕育出的宝贵非物质文化遗产，随着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步伐加快，电子秤快速普及，木杆秤面临失传。但是，钉秤怀揣良心、秤杆丈量公平的正义之道将永不褪色。

艳阳高悬，很快到了中午12点。当我们走出院落，满眼青翠再次映入眼帘时，我感受到充盈在乾坤之间的无私与刚正。天地有正气，往来成古今！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回望现实，一些人却昧着良心坑蒙拐骗，诚信缺失、道德滑坡，说话不讲良心，办事不看天地，个别党员领导干部违法乱纪行为更是触目惊心，让人不寒而栗。而杨家沟村钉秤人始终坚守秤杆上的公平正义，在100多年里开枝散叶、赓续相传。作为党员领导干部要守公德、严私德、知敬畏，谨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正所谓民心如秤砣，公道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