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天还没亮，炉灶里的火忽明忽暗，阴晴不定地照在李老太的脸上。

李老太几十年如一日地早起，熬一碗黏稠的小米粥，配上热水焯过、用自家酿的柿子醋拌过的豇豆段，慢慢咀嚼完后，一天的劳作即将开始。

劳作不只是为了吃饱，更是为了供养儿子。早年丧夫的李老太织布、种菜、卖鸡蛋，这个要强的女人再苦再难也想尽办法供儿子读书。儿子也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成为一名国家干部。

自此，儿子有了工资，娘儿俩的生活好了起来。更令人欣慰的是，儿子工作努力，得到了组织提拔，成了县里最年轻的副局长。

工作上的忙碌，丝毫不影响儿子尽孝。工作之余他常回村看望李老太，还帮忙干些农活。

村里人恭维李老太，说她养了个好儿子。李老太总是礼貌地笑笑，摆手不语，只是那双眼睛愈发明亮。

…………

吃罢早饭，天已微微亮。侄子的车停在了院门口，“滴滴”的喇叭声，提醒着她今天不用劳作，要出趟远门。李老太收好碗筷，系上围巾，颤巍巍地出门上了车。

汽车在乡道上飞驰，在窗外微弱晨光的映照下，路旁的田野飞速逝去。李老太怔怔地望着车窗，儿子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

“妈，爸走了，往后咱们咋办呀？”这是一张稚嫩的脸，泪水滑过儿子肉肉的脸庞。

“妈，我一定好好学习，让您不那么累。”这是儿子读高中时乖巧懂事的脸。

“妈，等我学成回来，您就不用卖鸡蛋了。”这是儿子考上大学时意气风发的脸。

“妈，等我攒够了钱，就接您到县城住。”这是儿子刚工作时满怀憧憬的脸。

“妈，我全款买了房子，下周带您去看看装修。”这是儿子买房后兴高采烈的脸。

李老太嘴角泛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像是平静水面上很快消散的涟漪。

车到地方了，李老太下车，面前是一个有着高大围墙的院子。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她终于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儿子。

只不过，此时的儿子却身在狱中。他的脸更加瘦削，头发剃光，头皮发青。他坐在玻璃围挡后的椅子上，看见李老太，冰封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龟裂。他的双眼躲闪，似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老太紧紧盯着儿子的脸，小心翼翼地把话筒放到嘴边。

“军军，你还好吧。”

听到母亲的声音，他全身一震。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双眼，嗫嚅道：“妈……对不起……”

“我批了工程之后，没向他要钱，是他非要给我的。我不要，他就硬塞给我。我想着一买完房子就把钱还给他。”他像是在辩解什么似的，飞快地说道，只是声音突然间低了下去，“我没想到，他的心这么黑，桥建好就塌了。我确实有罪，对不起组织，对不起您……”

“我现在好后悔。如果没收那笔钱，我还能在您身边尽孝。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错了，大错特错……”

李老太紧紧抓着话筒，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之后，她说：“进去了，就好好改造。”

儿子抬起通红的双眼，急切地回应：“妈，我一定好好改造。您要保重，等我出去。”

李老太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妈等你。”

…………

“咚咚咚”，回到家后，李老太专注地切着咸菜，咸菜在她的刀下变成一丝又一丝。她尽力保持平静，只是双眼有些模糊，案板上、咸菜上多了许多水珠。她用手去抹，却发现是自己的眼泪，这眼泪越抹越多……于是，她放下刀，解开围裙，环抱双膝蹲下，无力得如同丈夫去世的那一晚。这一刻，她卸下所有伪装，痛恨走错路的儿子却又无比思念他。她多么希望一切能从头开始，多么希望类似的悲剧不再发生……

屋外，一阵寒风吹过旷野，发出“呜呜”的长鸣，像极了伤心妇人的低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