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李奎辗转反侧。自打三年前从镇政府调进区住建局工作,他就落下了失眠的毛病,躺在床上变着法儿地数绵羊,也无济于事。
刚到住建局报到时,李奎怀揣任命文件,站在气派的住建局办公楼前,心情愉悦,掏出手机拍照留念,感觉呼吸也出奇畅快。他心里想:在偏远的小镇苦熬了八年,今天总算熬出头了。
可新鲜劲儿没过多久,现实就压得李奎抬不起头来。
办公室的老张每天总是一手把玩着珠串,一手端着泡有明前龙井的茶杯,聊着学区房和股票的事;王姐左手腕上的玉石镯子换了又换;就连刚入职的小陈,开的车都比自己那辆老掉牙的二手车体面。想想自己银行卡里少得可怜的积蓄,再想想城郊租住的破旧房子,李奎总觉得矮人三分。
“你在住建局管工程,就不能利用关系给咱弄套便宜点的房子?”妻子侧转身子,床板吱吱作响。
“那是违纪!”李奎黑着脸,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心里很不是滋味。
真正的考验来得猝不及防。
辖区内老旧小区改造项目招标,做建材生意的发小张强找上了李奎的家门。
“奎哥,把这个项目给我做,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张强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了李奎手上。
“这可使不得。”李奎急忙递回信封,把张强从门里推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张强天天堵在住建局的大楼下,软磨硬泡。
“当年要不是我爹借钱给你家,供你读书,你能有今天?你可不能忘本啊!”张强说。
“这份恩情我自然记得,但一码归一码。”李奎应道。
“城里可不比咱小镇,这里消费高。”张强瞅瞅李奎,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转身走了。
张强的话戳到了李奎的痛处:儿子想上区重点小学,需要投入;母亲的心脏病加重,急需手术费……
想起局长“小李啊,这个项目交给你,我放心”的嘱托,想起目前家里的处境,李奎又是一夜没合眼。
在第二天举行的评标会上,李奎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原则,一家资质齐全、实力雄厚的建筑公司最终中标了老旧小区改造项目。但他随即暗示中标公司可以“照顾”一下张强的建材生意,并以此为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张强送来的“好处费”。当时,李奎浑身发抖,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没几日,李奎又接受了张强的宴请,也戴上了张强“送”的名牌手表。
“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妻子抬起李奎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端详着明晃晃的手表,笑着说。
“你知道啥?”李奎侧转身子,引得床板又发出一轮响动。
妻子不知道,李奎越来越怕接听陌生电话,越来越怕纪委的工作人员突然到访。办公室老张被带走调查那天,他偷偷跑到卫生间吐了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
父亲去世得早,李奎和母亲相依为命。国庆假期,李奎抽空回了趟老家。
“这表看着金贵,但总觉得不如你爸以前给你买的那块电子表实在。”摸着儿子手腕上的手表,母亲絮叨着。
“前几天驻村干部跟我说,现在做手术,公家给报销,个人花不了几个钱。”母亲用右手抚摸了一下李奎的肩膀。
“这几年咱村收成好,村办企业搞得红红火火,村里各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踏实了。”母亲指着自家地里金灿灿的稻子,对李奎说,“你也要好好干,你可是咱全村人的骄傲啊!”
听着母亲的教诲,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体和那坚毅、期盼的眼神,泪水在李奎的眼眶里打转。
回城前夜,躺在老家的土炕上,李奎三年来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大早,李奎开着自己那辆二手车,飞驰着赶回城郊的出租屋,从衣柜底下拿出了一个鼓鼓的手提包,匆匆赶往住建局大楼。
“我是工程科的李奎,我来自首。”敲开纪检组办公室的门, 李奎把手提包放在一位工作人员的办公桌上,长舒了一口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