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中的“四知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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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杨震廉政博物馆前的杨震雕像。朱姝闻 摄

“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当我们谈论廉政时,杨震毫无疑问是一座影响深远的丰碑——他的学脉滋养着后世治学的根基,他的政德矗立成千古廉吏的标杆。

早在南朝,宋元嘉年间编纂的《后汉书》就确认了杨震清官廉吏典范的历史地位,更具地域性的方志,则能够为我们提供观察这位“关西孔子”的另一角度。那些镌刻在嘉靖《陕西通志》、《类编长安志》、《华阴县志》等志书中的只言片语,如同散落的拼图,足可拼出一个有血有肉、德学并重的杨震。

翻开这些古老的志书,我们或许就能解答一个疑问:这位东汉清官,历经千年仍被反复提及,其究竟有何穿透时代的力量?

槐市藏真

学脉里的精神根基

元人骆天骧在《类编长安志》中辑录《汉太尉杨震碑》,虽“文字浅缺,首尾不完”,然残句中“圣汉龙兴,神祇降祉,乃生子公”一句,已可窥见后世对杨震的极高评价。嘉靖《陕西通志》记载“杨震槐市”,则为我们理解这位“四知太守”的精神本源打开一扇门——在成为清官典范前,他首先是一位以德立教、化民成俗的士人之师。

《华阴县志》载,杨震隐居于牛心峪,谷中“岩间多有五色鹜鸟”,山水清幽,与“讲授群书,学者如市”的人文盛况相得益彰。彼时正值东汉中期,谶纬神学横行,经学形式化日趋严重。而杨震所授乃《欧阳尚书》,是西汉欧阳生所传的今文经学分支,讲求“通经致用”,与空谈玄理者判然有别。他的师承可溯至桓荣、桓郁二人,皆为东汉初年的经学名儒,由此奠定其“明经博览”的深厚根基。“关西孔子”的称号并非溢美,佐证了杨震讲学吸引“学者如市”的盛况,足见其学问之实用与人格之高洁。

在“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思潮下,读书人多以早入仕途为追求、以大展宏图为志向。而杨震“常客居于湖,不答州郡礼命数十年”,直至五十岁方应大将军邓骘的征召入仕。他传授的不仅是章句训诂,更是“为学先为人”的教养精神。后来的东汉名臣中,不乏杨震门生,更印证了其“学行并重”的教化力量。

杨震设在华山牛心峪的学馆周围广植槐树,又因他主张“清白传家”,以治学严谨、品德高洁闻名,吸引大批学子慕名而来,渐成“槐市遗风”。槐树在此也被赋予道德象征,代表了杨震的自律与操守。杨震在此讲学,亦显其不拘官宦、亲近民间之心。他拒绝州郡礼命,却广纳四方学子,这种“宁为民间师,不为官府客”的选择,与后来“多直言抗疏”的为官表现一脉相承。一个能在山林中坚守学术独立的人,进入朝堂后亦有不屈权贵的勇气。

君子虽隐,其德不晦。正如牛心峪的槐树,虽处幽谷,其花仍向阳而开。

“四知”千秋

政德中的清白密码

“暮夜却金”的故事早已载入史册,但嘉靖《陕西通志》中“以‘四知’暮夜却故人王密金”的记载,仍值得深深品味。“故人”二字,点出此事非一般拒贿,而是杨震对自己亲自举荐的时任昌邑令的旧识王密所为。这层人情关系,让“暮夜无知”的试探更具诱惑,也让杨震的拒绝更显决绝。他所说“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不仅是一句却金之语,更是将“慎独”二字落于实处——既警示对方,也告诫自己。

《类编长安志》所载杨震残碑中“立朝正色,恪勤竭忠”八个字,不仅仅是杨震为官生涯的写照,更彰显了他深入民心的勤政与清廉。他任荆州刺史时,“性公廉,不受私谒”,并将教育理念贯彻融入吏治。在发现人才上,他保持了讲学时期的识人标准;在任用人才上,他坚守清白底线。

转任涿郡太守后,“子孙常蔬食步行”的细节更令人动容,足见杨震坚持用生活方式与优良家风践行自己的价值观,廉以持家、身教胜言。当有人劝他“为开产业”时,他留下了振聋发聩的回答:“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在这铿锵有力的回答背后,是对“遗产”价值的深刻叩问 — —良田豪宅等物质遗产终将耗尽,清白家风的精神遗产却能世代相传。在地方志的记载中,我们也能清晰看到杨震家风的传承。《华阴县志》记载,杨震之后四世三公:子杨秉、孙杨赐、曾孙杨彪,皆官至太尉且以廉著,尤其杨秉自称“三不惑”(不惑酒色财)。故《后汉书·杨震列传》赞曰:“杨氏载德,仍世柱国。震畏四知,秉去三惑。赐亦无讳,彪诚匪忒。修虽才子,渝我淳则。”由此可见其家风传承不辍,同时也再次提醒我们,清廉不仅是个人操守,更是一种可世代延续的家族精神遗产。

杨震多直言抗疏,嘉靖《陕西通志》记其“卒被谮害,不得归葬”,背后是以直道殉身的悲壮选择。彼时外戚专政、谗言纷争,士大夫若敢仗义执言,轻则被贬,重则殒命。杨震“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选择,更体现了他一以贯之的坚守,彰显了他将政德视为生命价值的坚定信念。

《华阴县志》记载,汉顺帝刘保即位后,为杨震平反昭雪,以礼改葬于华阴潼亭。值得一提的是,志书中记载了神话般的一幕:“大鸟高丈余,集震丧前俯仰悲鸣,葬毕乃去。”这种类似“祥瑞”的记载不能被视作简单的迷信叙述,而是百姓朴素的象征语言,寄托了他们对一位深得民心的清廉好官的敬重与哀悼。“天人共鉴”的象征背后,是对杨震“清白”二字的最高褒奖。

方志载道

三秦大地上的精神坐标

翻阅陕西地方志,杨震的形象在不同时代的记载中始终清晰。《类编长安志》收录的残碑,虽“首尾不完”,但“汉太尉杨公神道碑铭”的题署,确认了他在元代备受尊崇;嘉靖《陕西通志》不仅详述其生平,更将其列入“西安府乡贤”,与其他先贤并列,体现了明代对乡贤文化的重视……这些地方志记载将杨震精神串联成跨越时空的文化链条。

《类编长安志》中“公弘农华阴人也”的记载,为杨震的籍贯提供了确凿证据。华阴作为古弘农郡治所,是杨氏家族的发源地。地方志中对杨震故里的明确记载,让这位历史人物与三秦大地产生了更加具体而明确的联系。牛心峪的“杨震槐市”、华阴潼亭的墓址……这些地理坐标也往往通过方志记载得以固化,使杨震精神成为陕西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嘉靖《陕西通志》将杨震与其他乡贤同列,实则构建了一个“清廉谱系”。在“西安府乡贤”中,杨震与唐代魏徵等其他名臣廉吏形成呼应,展现了陕西历史上廉洁文化的连续性。这种编排并非偶然——地方志编纂者往往通过人物选择传递价值导向,将杨震列入乡贤,正是要让后人“见贤思齐”。民国《续修陕西通志稿》等后来的地方志更增录了杨震后裔的清廉事迹,使这一谱系得以延续。

从地方志看,杨震精神的影响早已超越时代,不同朝代的为政者都将杨震视为廉政标杆。今天,我们不仅保留着杨震墓等遗迹,更将杨震文化作为廉政教育的重要资源,这正是地方志记载的当代延续。

深入研读方志中关于杨震的记载,我们会发现杨震精神中的三大“廉政密码”。其一,“学”与“政”的统一——从槐市讲学的“明经博览”到朝堂上的“直言抗疏”,知识修养是政德的基础。其二,“公”与“私”的分明——“不受私谒”与“恪勤竭忠”的对比,彰显出公私分明的操守。其三,“言”与“行”的一致——“遗子孙以清白”的誓言与“子孙常蔬食步行”的实践,印证了“身教重于言教”的真理。这三大密码,正是杨震精神历久弥新的原因。

古今回响

新时代的精神传承

站在华阴杨震祠的四知堂内,看着墙上的“四知”,仿佛能听到那声穿越时空的警示。在深入推进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的今天,杨震的“四知”精神有了新的内涵:“天知”可视为对自然规律的敬畏,“神知”可视为对道德法则的坚守,“我知”是内心的道德自律,“子知”则是对他人监督的坦然。这种解读让古老智慧焕发新生,也让地方志中的记载有了现实意义。陕西多地将杨震故事纳入廉政教育课程,正是看中了其中跨越时空的警示价值。

地方志中“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的期许和杨震代代相传的优良家风,在今天也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操守,更在党风廉政建设的持续推进中不断丰富着内涵、扩大着实践。许多党员干部在参观杨震祠后感叹:与其留给子女金山银山,不如传给他们清白家风。正是这种共鸣,印证了杨震精神的历史穿透力。从汉代的“蔬食步行”到今天的“简约生活”,从杨震的“开产业”之拒到现在的“财产申报”制度,廉政建设在传承中不断发展,但“清白”的初心始终未变。

跟随地方志的指引,从牛心峪的书声到“暮夜却金”的烛影,从朝堂上的正色立朝到潼亭边的大鸟悲鸣,杨震的故事告诉我们:清廉从来不是孤立的道德标签,而是学养、操守、家风长期积淀的结果。正如那些记载他事迹的地方志,虽历经朝代更迭,却始终将这份精神财富传递给后人。在全面从严治党的今天,重读这些方志文字,我们能更深刻地理解:廉洁文化的建设,既需要从历史中汲取养分,更需要像杨震那样,在每一个“暮夜”时刻,都能坚守内心的“四知”。

《类编长安志》中那“文字浅缺”的残碑,恰似一个隐喻:杨震的事迹或许会被时光消磨,但他的精神如同碑石本身,历经千年风雨而不朽。当我们重新拼接这些碎片时,看到的不仅是一位东汉名臣的清廉履痕,更是廉洁文化在地方生根、在民间传承的缩影。方志不只是史实的存档,更是价值的传递,提醒着我们:一套科学、完整的廉政价值体系,应以学养为根基、以廉德为核心、以家风为载体、以民意为归宿,在代际、地域、文化中沉淀流动,方能活水不腐、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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