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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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区开发时,突出了生态、绿色理念,现在是真正的田园都市,“城中有乡、乡中有城”。

踏入云龙的那一刻,我茫然而迷失。

风裹挟着雨丝和湿漉漉的苍碧,从龙母河上空缓缓而来,轻抚原野安恬的香樟、塔柏、罗汉松、红枫,或者苗圃斗艳的海桐、红掌、杜鹃、月季……花木深处,纵横的街道、簇新的楼宇、高架的桥梁、雅致的村舍在烟雨中时隐时现,如半遮面的羞赧少女。

脚下这条大街,肆意铺展着,像摊开的一页长篇新著,令我蓦然想起长沙的五一大道。车道间醒目的白色标线一尘不染,似乎刚涂抹上去,仅仅沾上了些许雨水的湿润和四围漫溢而来的绿意。不远处,红绿灯轮番眨巴着眼睛,将车流引入大街小巷。

或许因为车道被浓密的花木时而遮蔽,车流便显稀疏;远远近近的楼宇也被宽展的绿地、草坪、池塘间隔,雨中往来的人流也少。立于街边荫覆如盖的玉兰树下,早被葱翠染绿了脸颊的我,已找不着记忆里哪怕一丝的痕迹。

然而,这里确乎是云龙,湖南株洲所属的示范区,一个我多年前曾决绝离开的地方。

那时,云龙这块地方还是云田和龙头铺两个毗邻的乡镇,地处株洲最偏远的西北。多年前,大学毕业的我怀揣一纸报到单,来到株洲这座陌生的城市,最终被云田乡教育办负责人接收。坐上接我的中巴,我惴惴难安,不知他嘴里的远郊究竟有多远。出城后颠簸了两个小时,拐上一条黄泥土路,路边是一人高的芭茅草。人烟早已稀少,芭茅草凹陷处,偶尔露出一两栋村舍,虽是红砖瓦房,外墙却无粉刷,露出原始的底色。

到了一个叫马鞍山的地方,中巴终于停止了狂奔。四野平旷,不远处有一个看起来很像大工厂的变电站,座座铁塔耸入云天,粗大如缆绳的电线纵横交错。路边也有了一排两层楼房,甚或一两家商店、餐馆……正在我迟疑之时,不想,负责人说,还没到,先吃点饭再走!

重新扎入芭茅草拥覆的黄土路,摇晃半个钟头,才到了我人生的第一家单位——云田中学。

学校的红砖围墙斑驳破落,生锈的铁门打开着。校园里三两栋红砖黑瓦平房,操场泥土裸露,阳光下的杂草丛里,蚂蚁和昆虫忙着构筑惬意的乐园。四周是稻田、菜地,零星散落几家低矮的村舍。乡政府隔着田垄相望,也不过两栋老式房屋,烟火冷清。院中一棵老树的枝叶间,偶尔扑腾出一两只叫不出名的鸟。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早来晚走,宁可先坐三轮车到马鞍山,再转长途公交进城,颠簸近三小时,也要将家安在城里。政府大门前,便是去往市区的马路,然而遥隔五十余里,仿佛牛郎与织女隔着银河;斜对面一家农村信用社,同样冷清如古寺,至今我还保存着它一个废弃的工资存折,不是留恋,而是遗忘在箱底。黄昏,学生和本地民办教师随一抹落霞纷纷消失在田埂尽头,散入或远或近的农家院落,校园便缓缓沉入幽寂。偶尔星月在天,勾出自己模糊的身影,寂寞便如墙角春草毫无顾忌地疯长。

在这里,年轻的我也找到了些许快乐。逢五逢十骑辆单车去美泉赶集,这是一个村,有几家还算红火的乡办企业和一家供销社;半天的集市人流熙攘,土产丰富,新鲜而便宜。或者与一二同事下班后沿稻田、菜地间小道闲逛,往往走出七八里。遇到竹篱农舍,偶尔上前闲聊一阵,讨碗水喝。村民憨厚质朴,对生人也颇客气。最美的是踏着月色去家访,腊鱼、谷酒,我总会受到同学家长热情的招待。

隔壁的龙头铺我也渐渐熟悉了。云田没有派出所、粮站,龙头铺才有,我的商品粮粮证和城镇户口都落在这里。龙头铺也就一条街,其实就是云田通往市区马路的一截,从一家豆腐土作坊起,到龙母河上的太平桥结束,不过三百米。但好歹是街道,历史又久远,拐角处的合作社规模也更大些,不用赶集的日子,就有三三两两前来办事或买东西的人影。

我与龙头铺的缘,并非偶尔逛逛的老街,而是从街边小径拐入不远的唐家湾。那里,有我经人介绍的对象,刚师范毕业的一个小学老师。然而,相处一年后,她嫌我栖身的云田落后而提出分手。没想到,分手几天后,我便被调到了市区一所重点中学,从此与云田“决绝”,再不曾回去。

前些年,偶尔有朋友裹着尘灰从云田来,劝我回去看看,还说云田全乡搞起了花木种植,成为“中国花木之乡”了。曾是昔年伤心地,我未为所动。后来,云田成了热词,说是与龙头铺合为示范区。再后来,办公室同事竟聊起了去云龙买房的事,说是新区,环境好,适宜居住。我悄然抚摸内心“隐秘的角落”,兀自不信我当年离开之地能有这般“神奇”的变化。

没想到因一个偶然机会,我怀着复杂心绪重回云龙,竟像外地人一般迷失在烟雨里。

手机里发出定位,迎接的示范区某部门负责人很快找到我,笑着指点说,这条街叫云龙大道,南接市区红旗路,北通省政府所在的长沙芙蓉路,南来北往都只需20分钟左右车程。我蓦然想起当年去一趟市区书店,来回坐车要摇荡老半天,买到书,最多在街边吃碗粉,就得匆匆往回赶,不免心生感慨。

他得知我的过往,笑道:“云龙早变样了。”说着,像有春风从脸上荡出,他又滔滔介绍起来。这里因处于长株潭腹地核心,接壤城市群的“生态绿心”,成了长株潭“两型社会”建设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的“融城”中心,变化日新月异。除了云龙大道,还有沪昆、长株两条高速交会于此,长株潭城际铁路也如一条风中仙袂飘逸而过,另外两条城铁S4、S7号线也已列入规划中。他指着烟雨里的林木、楼宇和村舍,颇为自豪地说,新区开发时,突出了生态、绿色理念,现在是真正的田园都市,“城中有乡、乡中有城”。

我“贪婪”地扫视着四周,感叹道:“云田这张白纸,被你们绘出了这么美的图画。”他笑了笑:“白纸好啊,地广人稀,山清水秀,光湖泊就有飞龙湖、升龙湖、磐龙湖、潜龙湖等……”

我眼前所见仅是“冰山一角”,他让我上车,说带我走走。

绿意如烟漫腾,车窗外像展开一幅唐宋名家真迹,缓缓变幻亦城亦乡的图画。蓦然,眼前浮现出了一片特别的楼宇,外墙、门脸、屋顶形状各异,各具巧思,颜色也五彩纷呈。我猜想,这是有名的“方特欢乐世界”,负责人果然称是。

他漾着笑意说,这里距乡政府不远,你以前肯定到过吧?以前的荒地和几座小山头,现在已是国家4A级景区。“这里只是规划的文化景区一景,其他还有云峰湖国际旅游度假区、云龙水上乐园等,都是省内顶尖项目呢……”

他口中一连串或熟悉或陌生的词,对我而言都恍若绚烂的幻灯片,无需一一实地体验,令我目眩神迷起来。我似乎听见了云龙多年来奔跑的脚步声,像疾风扫过树梢,又像骤雨砸落瓦楞。

车近龙母河,水清如镜,岸覆杨柳、草皮,自行车道、慢行步道、马拉松跑道、观景台一一铺陈,早已替换了过去荒芜的杂草乱石。对岸是一片片楼宇群,恢弘、开阔、整洁;撑着雨伞往来的人们,步履或矫健或轻盈。负责人说:“云龙按照‘主题组团’的理念规划为四个‘区’:两型生态城区、文化旅游景区、职教双创新区和新兴产业园区,每一项顶层设计都作为发展的‘一号工程’来抓。对面就是职教双创新区。”

职教双创新区我倒稍有了解。有段时间,散落市区各个角落的职业教育院校纷纷迁出,据说搬往云龙集中办学,包括工贸、商业、铁道科技、化工、中医药等高等院校,原来都来了这里。

下车徜徉职教双创新区,我还在努力搜寻记忆残存的痕迹,但已面目全非了。负责人说,这里的科教园是省“两型社会”建设典范工程,“双创”示范基地,建有湖南微软创新中心、微软IT学院、创客中心、微软创新展示中心……他望着前方的楼宇,目光坚毅。我默默微笑,似乎又听见了云龙疾走的脚步声。

车又绕了一圈,忽而似城,却林木葱郁,楼屋不挤;忽而似乡,却又街灯齐整,村舍如别墅。当年是合益、朴塘村,还是石砚、美泉村?我不知,负责人也说不清了。到了一片园区,进到一座楼宇的大厅,满墙的声光电展示着新型产业园的规划与成就。

负责人指点电子屏幕上的文字说,产业园主要构建以大数据为引擎、智能制造和电子信息为基石的现代产业体系,重点打造北斗产业园、轨道交通城、湖南云龙大数据产业园、金融产业园、商贸物流园。他晃了晃手机:“单是云龙大数据产业园就已经是省里乃至全国一流的信息产业核心区了,吸引了移动互联网、物联网、云计算、智能终端等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在这里集聚发展。”

这么多高端产业,又怎么招揽、留住尖端人才呢?我又有了疑惑。负责人笑了:“区里早就出台了推进人才发展的措施,专门为他们建了人才公寓。”

来到屋外,微雨早已停住,成林的香樟、塔柏依旧漫漶醉人的绿意。不远处的苗圃里,一盆盆挤挨的红掌、紫掌伸出烂漫的枝叶,似乎在向我阐释“中国花木之乡”的荣耀。

静默间,风过庭院丛林,沙沙而响。我却隐隐听到了“嗵,嗵,嗵”的声音,云龙铿锵的脚步声又在耳边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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